2015年5月16日 星期六

懷念柯立夫老師


蒙古國立大學於2011年有個隆重的「柯立夫一百周年誕辰紀念學術大會」。這種哀榮是柯立夫不會料想得到的,也是他的哈佛同仁難以企及的。──陳毓賢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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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49月,我到了花旗國麻省康橋的荷花大學東亞系報到。系上的秘書巴巴拉幽幽的告訴我,系主任想和我談一談。我心裡納悶,但仍跟著她的背後往前挪動。

我入學那年,花旗國的經濟已大不如前。在東亞語言及文明系、歷史與東亞語言研究、內陸亞洲與阿爾泰學程、東亞地區研究四個program(me)s錄取的幾十名學生中,雖然我總排名第二,獲發的獎學金據說也是比較多的幾個人之一,但獎學金已非如普林斯頓大學,給足全額,因此我異想天開,以為系上或許會把獎學金再補加給我。

踏進系主任辦公室,見到了以研究日本文學著名的Cranston教授。教授滿頭銀髮,留了大鬍子,樣子慈祥。他請我坐下來後,輕聲地慢慢對我說:「你原來的指導教授Joseph Fletcher(傅禮初)幾個月前去世了,他原以為還來得及見到你……由於你的背景,你或可轉攻日本史或中國史,又或者你仍想繼續你的滿蒙研究?」真個是晴天霹靂。不過,我很快就定下神來,回說滿蒙研究是我在高中時便已定下的方向,所以並不打算改變初衷。Cranston教授說:「那沒關係。系上已和Fletcher教授的老師Cleaves(柯立夫)教授聯繫上,他已經退休,但十分樂意從New Hamshire來康橋給你講課。」就這樣,我成了柯老師的學生。此後兩年便專心跟老師學習蒙古文和滿文。

在課堂上,老師主要教蒙文,他謙虛的說他不是滿文專家,不教滿文;但經不起我的要求,他說他可以「順便」和我讀一些滿文的東西。為此,他選用了滿蒙漢三體的《滿洲實錄》當教材,我們先看蒙文,再看滿文。老師的教學法是swim or sink(不游則沉),這和自修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。他不教字母,不教文法,第一堂課,告訴你用的教材,用哪一本文法書,哪一本字典後,你就得回家準備閱讀的材料。三小時的課,他只教三到四行,講解卻天南地北,這個蒙古字是源自希臘文或拉丁文,要參考這一篇德文文章內有關衛拉特Oyirad語的文法解釋,同時要看這篇Pelliot寫的法文論著,有關若干文字的字源要參看某本俄文辭典,日文專書也不宜忽略。雖然中、日、英文這些一早就學會的語言,對我來說,沒有難度,但要同時兼顧五六種歐洲古今語文就不能說沒有壓力。結果,這個原來有五六個同學的班,在一個月內便有三四人沒頂,一命嗚呼,到學期末只剩下兩人,這兩個劫後餘生的倖存者之一就是已七癆八傷的我。我曾經向柯老師說我有點跟不上進度,老師卻轉過頭來,一臉嚴肅的說:「這是因為你不用功!」抗議既然無效,便只好硬著頭皮,「從容就義」,結果柳暗花明又一村,竟因此而領悟到很多研究阿爾泰學不著筆墨的竅門。現在,若有同學說上我的課壓力太大,我也會學著柯老師的口吻跟他說:「這是因為你不用功!」

老師這種要求正確理解字義的「語文學」訓練其實極為重要,可惜現在已被視為過時,學者研究學問亦變得虛無飄渺,游談無根。或許受柯老師的影響,我現在研究所開的滿文班,三個小時下來頂多也是教五六行,如時間許可,亦會「順便」跟同學談談對譯的蒙古文。

上世紀末,在荷花大學與老師鼎足而三的名教授還有Richard Frye(波斯歷史、語言), O. Pritsak(突厥、南俄草原)二人,這是荷花大學內陸歐亞研究的黃金時期,自他們相繼辭世後,荷花大學的內陸歐亞研究便邁入了另一個階段了。



(中正大學滿洲研究班甘德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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